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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可若是不去校场了,难道就此半途而废吗?”陆长亭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疑惑,于是他出声问了。

    “怎会?带你去校场,只是先让你适应一番。”

    陆长亭点了点头。朱棣应该也早就知道,他会受伤。陆长亭暗暗磨牙,什么四哥!

    朱棣让下人们将盘盏都撤走,随后便站起身为陆长亭穿好了衣衫,套好了棉衣,这时候朱棣才带着陆长亭往门外去了。

    “这是去做什么?”陆长亭不由得问道。

    “练功夫。”

    陆长亭脚下脚步一滞,“不是说不去校场了吗?”

    “是不去校场了,今日我们在王府中演练一下。”

    陆长亭:“……”果然,这才是朱棣么?

    陆长亭也已经做好悲惨的打算了,反正他的人都到这里来了,朱棣要他如何做,那他便也只有听从了。至少目前陆长亭可以万分肯定的是,朱棣不会害他。

    朱棣所谓的练功夫并不似校场上那样,也不如以往那样,让陆长亭可劲儿地逮着一个招式往下练。

    朱棣脱去了身上厚重的衣袍,交予身边的下人,然后他叫来了程二,二人在陆长亭面前过起了招。

    下人体贴地搬来了椅子,暖手炉,还有点心干果茶水等物。

    陆长亭被请到椅子边坐下以后,才发觉自己还是误会了朱棣的意思。

    能嗑着瓜子,吃着糕,翘着腿,然后看永乐大帝表演功夫,陆长亭觉得自己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。

    不过他也知道,为什么这时候的朱棣并不是格外重阶级观念。一是祖上都乃农民的缘故,二是朱棣从小享受的皇子待遇也不算如何优厚的缘故,三是这时候的朱棣还没有想到过,日后他会做皇帝吧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,在北平两年,朱棣的身手更好了,而且是完全褪去了花招,更多的都是带着浓浓的杀气。这都是和蒙古兵拼杀出来的,从战场的血海之中杀出来的。

    这时候年纪尚轻的朱棣都练出了这般身手,而太子朱标还应当在皇宫中读诗文,学治国,掌权利,受众人追捧讨好的吧?这投胎还当真是个技术活儿!

    那头朱棣已经演练完毕,他朝着陆长亭的方向走了过来,陆长亭收起思绪,定定地看着朱棣。

    两人目光相接,心情都诡异地得到了愉悦。

    “等你伤好了,我再多教你几招。”

    陆长亭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朱棣笑着在他身旁坐下,道:“届时,他们便要畏惧你了。”

    陆长亭心念一动,朱棣这是要给他开后门了?那之前去校场那一次,算作是朱棣对他的考验?不然那之前,朱棣就可以教他技巧了。

    陆长亭想通这一点之后,也并不觉得埋怨。朱棣的试验没有什么问题,毕竟若是日后他在战场上出了纰漏,或者拖了北平的后腿,那个时候是受伤都换不回来的代价了!

    待到陆长亭休息一会儿之后,朱棣便将他带起来活动筋骨了,别的倒是都未做,等活动完之后,陆长亭的四肢不仅不再酸痛了,反倒还有股热流蔓延开的舒服感。而他身上的伤,也没有被影响。

    陆长亭舒了口气。

    朱棣可实在有一手啊!

    在活动过后,朱棣陪着陆长亭吃了会儿点心,然后让人打来热水,随后就驱赶陆长亭去沐浴了。

    洗了个澡出来,朱棣毫不留情地将人摁倒在了床上,伸手扒衣服,擦药。

    陆长亭本来还觉得有点羞耻,但这会儿朱棣实在像个耐心的好兄长,陆长亭光着光着,也就厚脸皮地习惯了,到后头,他光溜溜趴在床上的时候,身体都已经是轻松且舒展开的,倒是方便了朱棣上药。

    上完药,朱棣便催促陆长亭去午睡了。

    下人们将小榻搬进来,搁置在了陆长亭的身边,朱棣从善如流地躺了上去。

    陆长亭瞪大了眼,“昨日四哥也是这样睡的?”

    朱棣露出无奈的表情,“昨夜你碰也碰不得,一碰就哭。”

    “哭?”陆长亭露出了怀疑的神色。

    朱棣点头,“我便只能睡到小榻上了。我又担心你入夜觉得寒冷,便让下人将小榻放在了床边。”

    陆长亭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朱棣在为他挡寒风,就像是曾经在老屋里无数次的那样。

    陆长亭不自觉地别开了目光,连追究自己真的哭了么都给忘记了。

    朱棣看着他发怔的模样,心底忍不住好笑。

    像长亭这样骄傲的性子,若是听到说自己哭了,定然好一阵都回不过神吧。

    朱棣躺了下去,闭眼,午睡。

    陆长亭发了会儿呆,转头一看,朱棣都已经躺着睡好了。

    如若他并非朱棣,陆长亭恐怕早就信了他待自己真如幼弟一般了。陆长亭暗暗摇头,不再他想,也跟着躺下去,很快睡着了。

    下午陆长亭醒了之后,便跟着朱棣出门去了。等到了街上,陆长亭才知晓,朱棣是来采购过年的东西。这些虽然有管家去打理,但有些东西却是管家考虑不到的。

    朱棣带着陆长亭吃了不少小吃,然后还打包了一些回去。

    裹得严实的陆长亭跟在朱棣的身侧,看上去就像是普通人家的两兄弟出门逛街了。

    等买好了东西,他们方才又慢悠悠回到了府中。

    这会儿,陆长亭忍不住觉得,其实北平虽苦寒,但却也是个好地方啊。

    接下来几日,陆长亭都是这般度过的。

    一日,两日,三日……他都未去校场,朱棣对待陆长亭也全无严酷之意,反而陆长亭照顾备至,简直是好到了一个常人难以置信的程度。

    除却他之外,陆长亭身后还有个张行瑜。

    于是这段养伤的生活,就这样变得舒适了起来。

    在另一头的营地校场之中,王老六一行人等了许久,他们都在等那日的少年,等他再来打几架。

    这些人常年在军营里摸滚打爬,受了伤也都不以为意,他们便也这样来想陆长亭了。谁知晓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人,这才有人暗地里道:“莫不是把人家吓坏了?就此不来了?”

    “也许在家养伤呢……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啊……”

    营地里议论一阵,便都散去了。

    只是那日少年的风采,都深深印进了众人的脑海之中,轻易不能忘却。

    ·

    转眼便是除夕日。

    北平这日又下起了大雪。

    哪怕大雪覆城,敌人在远方窥视着,这些也并不影响北平百姓的热情和喜悦。

    红灯笼被挂了出来,街边小摊贩渐渐地收了起来。

    望谁家望去,都是一片红火的颜色,还带着浓浓的烟火气息。

    他们开始烧饭了,从白日里就开始布置,到了晚上才好享用盛宴。

    到这一日。

    陆长亭身上的伤有了好转,他脸上肿胀的部分都消去了,嘴唇恢复了水润,眼角的伤也都已经在愈合了。而身上的伤,自然是穿上衣衫便看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只是陆长亭这般模样和朱棣走在街头,还总是难免给人一种遭遇了家暴的错觉。

    朱棣带着陆长亭体验了一遭北平的新年的味道,然后方才回到了王府之中。

    王府之中正在进行扫尘这项活动。

    所谓扫尘,便是对屋中上下进行彻底打扫,使之焕然一新,好辞旧迎新,迎来新年。

    陆长亭跟着走到大门口的时候,便正好见着人贴门画。

    门画这个东西是从唐朝传下来的,此后便一直延续了下来。而春联则来历更为久远了,它从春秋时便有了。

    陆长亭知道,唯独拜年的习俗,却是从明朝兴起的。

    朱棣抓着陆长亭的手腕,带着他进去了。

    宅中其它事物自是不需要他们来操心的,陆长亭和朱棣二人便只管吃喝玩乐了。

    时间过得很快,没多久,便是到了夜晚。

    饭菜满满当当地上了桌。

    比之在老屋和朱家宅子的时候,这些饭菜都显得分外的丰盛。

    但是陆长亭陡然间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。

    在朱允炆出生之前,他和朱家兄弟一起过了一个年,那个年过的,其实不算多么丰盛,不过现在想一想,竟是有了点儿别样的滋味。

    张行瑜一行人跟着入了厅堂,张行瑜继续在陆长亭身边大献殷勤。

    但今日还让张行瑜站在旁边,那就实在有些不像话了,陆长亭当即出声道:“不必了,请好好享用饭食吧。”

    张行瑜对陆长亭的拒绝,向来很是听从,他点了点头,打量了一眼陆长亭的表情,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,这才走了回去。

    此时,北平之外一骑人趁着夜色还不算太晚,紧赶慢赶地入了城。

    城门口的守卫见对方持燕王信物,便直接将人放了进来。这行人进城之后,便不敢驱马而行,只敢快步往燕王府走去。

    很快,这行人到了燕王府外。

    燕王府外的守卫拦住了他们,“来者何人?”

    借着灯笼的光,守卫们见着了走在前头的人,那人取下披风,露出了一张有些凶狠的面孔来。

    是的,凶狠,守卫在看见他的第一眼,脑中便不自觉地闪过了这两个字。

    那人浅浅一笑,却是又带上了不一样的气度,他道:“从应天府追随燕王而来,求见燕王。”

    守卫本还想拦,但却见这人背后站着的,都是燕王府里的人,守卫心中暗暗一惊,忙将人放了进去。

    此时厅堂之中,刚刚开宴。

    朱棣顺手给陆长亭夹了菜,谁叫陆长亭刚好坐在他的身侧呢?

    此时下人快步走来,在门外道:“王爷,人到了!”

    朱棣面上闪过了喜色,“赶到了?将人请来吧。”

    陆长亭心中好奇,这人是谁?看朱棣的口吻,竟是期待这人有些时日了。

    那下人转身去请。

    不多时,厅堂中众人都放下了筷子,看着门外一行人满身风雪地走来。

    走在前面的人,个子挺拔修长,身形偏于削瘦。

    他取下了披风,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。

    那是个和尚,光头,穿僧衣,五官标准,但凑在一处,却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凶相来。

    陆长亭盯着这人,总觉得脑中灵光一闪,但仔细捕捉,却又什么都捕捉不到。

    此时朱棣已经站起身来了,只是他的步子并未动。他朝着那人的方向笑道:“正巧赶上,便请一同入席吧。”

    那人点了点头,目不斜视。

    下人忙为他安排出了座位,便是恰好在朱棣的另一只手旁。

    由此可见朱棣对其的重视。

    而这时候陆长亭记忆的大门也终于打开了。

    穿僧衣的僧人,在洪武二十五年前来追随燕王,那不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道衍和尚吗?

    燕王手底下一大能臣!

    其经历也是颇具传奇色彩!

    根据历史记载,在马皇后病逝之后,诸王回到应天府悼念母后,洪武帝挑选了僧人随侍诸王,当时在朱棣身侧的便是这位道衍和尚,之后他与朱棣相谈甚欢,在朱棣离开应天府回到封地的时候,道衍也自请追随而去了,之后还在北平一座寺庙当了主持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陆长亭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这僧人。

    史料里曾说,道衍早年游历嵩山寺,遇见了相士袁珙,袁珙观他面相,便道:“是何异僧!目三角,形如病虎,性必嗜杀,刘秉忠流也。”

    大意是说他乃是个奇特的僧人,生了一双三角眼,像是病虎一般,他的性格必然嗜好杀戮,与刘秉忠是一样的人。

    这个刘秉忠是何人呢?

    长在元初,他信奉佛教,天文、地理、律历、占卜无一不通,后成为了忽必烈的左膀右臂。

    这是陆长亭对他唯一的了解。但仅从此就可看出,当初袁珙对道衍的评价如何之惊奇了!而后来的道衍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个名头。

    陆长亭低头抿了口汤,心底有些压抑不住激动,连带着伤口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疼。

    他几乎能想得到,跟在朱棣的身边,他将会见到多少历史中的传奇人物。

    陆长亭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。

    这时候,朱棣突然伸手过来,破坏了所有的气氛。

    他抬起了陆长亭的下巴,低声道:“快要睡着了么?”

    陆长亭摇摇头,随后抬起头来,却见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自己,其中也包括道衍和尚。

    道衍似乎对陆长亭有些兴致,还盯着他多看了两眼,只是道衍那双眼难免令人觉得畏惧。

    陆长亭知道相由心生。

    道衍看似是个平凡的僧人,但他的面相早已经透露出他的野心了。

    陆长亭冲他淡淡一笑,却是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。

    陆长亭这个笑容一下子就扭曲了。

    朱棣忙又问道:“可是何处难受了?”

    陆长亭摇了摇头,“无事。”

    道衍在这时插声问道:“王爷,这位是?”

    “义弟。”朱棣言简意赅地道,“他姓陆,名长亭。”

    道衍笑了笑,那双三角眼却显得更是说不出的凶相,他朝着陆长亭道:“我姓姚,字斯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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