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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丨丨丨家三·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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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儿子当官了。我挺开心。

    我儿子当官完全没靠我。我有点失落。

    宁远侯言如海的内心感受非常复杂。

    按理说子息出挑乃是家门幸事,父亲应该自豪。但他招呼都不打一声,就去当官,那就不对了,把老子放哪里?竟然还成功了?!这就有点微妙了。宁远侯刚练完一趟券浑身腾着汗气,一抬头从月洞花影壁中看到自己容貌过于出挑的长子回府。他会去郎署报到,但并不勤恳当值,比较热衷溜号-----宁远侯不知道该对这种行为怎么评价。大家基本都是靠皮相和拼爹进去的,祖荫官,待久了被纨绔子弟祸祸也不大好。但这么光明正大脱岗是不是更不大好?

    难得看到儿子穿官服的样子-----但一点儿都没有成熟稳重的官相。不得不说那雪蓝色的衣裳穿在俊秀体面的贵族子弟身上还真挺好看。言景行穿得尤其好看。老侯爷摸摸唇上那点青须:说到底还是窝火,永远自行其是,不把家人当家人。

    明明祖母和继母都挺关心你-----虽然张氏犯过错,但她已改过了。你要不要这么记仇?

    值班小丫头打起帘子,言景行刚踏进自己的房间,便微微一顿,皱眉警惕的扫视了一周:“一心?”

    一个梳翻云髻穿浅紫比甲的美貌丫鬟立即跑了过来:“少爷,一心姐家去了,她娘生病,庆林管事准了假的。”

    “三星?今天你当值?”言景行随手解开纽扣,脱下官服,雪白的中衣被扯散,露出两段牙雕样锁骨,小丫头脸上一红忙低了头:“是的,原本轮到双成姐,但她往镇国公府送东西去了。”

    言景行回身看去,九久倒上了煮沸的白水,十真正拿熨好的家常衣服出来,院子里零鱼刚拿着花锄走过去。

    他复又环视一圈,慢慢开口:“今日有谁来过?”

    三星想了一想道:“并没有什么外人,但老爷有段时间经常会来坐一坐。”

    父亲?言景行更诧异,慢慢走到整块紫檀雕牡丹心燕尾楔书案边,伸出指头来回比了一比:不是错觉,这沓书确实被人翻动过。又拉开金漆黄铜把手,里面画轴笔拓宛在,完全看不出异样,但他抽出倒数第三个画轴,一开一合就知道也被人翻过-----他不会卷画卷到尾裹成实心,中间都会有约筷子粗细的中空,透气。但这一幅画是故意卷成实心掺在中间的,如今也成了空心。明显是被打开过又小心复原的。

    言景行慢慢走进内室,撩起床帐,轻轻按压床褥,床头屉子上那几本书明显被翻过不止一次,枕头似乎也动了?这是玉色连心海棠的床帐,他习惯把枕头放在两朵海棠的中间。一心双成都是知道的。

    跑腿送东西这样的活哪里需要大丫头去做,定然是被支出去的。

    言景行皱眉把莲青色金线祥云的枕头抱起来,重新放好,略微估测,心中纳罕:难道父亲在我不在的时候睡了我的床,并且顺手看了我的书-----然后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,若无其事的离开?

    言景行的心情也变得复杂,个中滋味难以言表。

    “父亲在这里的时候,是谁在伺候?”

    “侯爷并不要人伺候,只倒茶,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四维,六六和九久也倒过。侯爷在这方面挺随意,叫到哪个是哪个。”三星回答问题很干净,她知道言景行惯用一心,便问:“少爷,要不要我去叫一心姐回来?”

    言景行慢慢摇头,任由十真给自己披上家常雪荷色墨竹长袍。斟了茶就让你们出去,不得打扰?这个问题得到了肯定回答。这房间里面有不少许夫人的遗作,缅怀亡妻是个好理由,但言景行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。父亲怀疑我藏了什么吗?

    从上次搜检外书房到这次直接闯进了卧房。

    言景行颓然坐在椅子上,一时间提不起精神,被父亲戒备窥察的滋味并不好受。

    正自压抑,却有老太太那里的红缨来传话,大家都在福寿堂,叫景少爷也过去。

    言景行不得不来整肃了思维来应对。眼看入冬,院子里几株红梅开的热闹,风一吹来,簌簌作响,招摇美艳。言景行略看了一眼,紧了紧身上雪白仙鹤舞云的锦缎披风,快步走过去。他不会允许自己在负面情绪里沉溺太久。既没那闲情也没那功夫。

    福寿堂还是往日的氛围,气派,庄严,华贵,但少了些温情气。略扫一眼,发现有祖母,有张氏,言侯也在。却没有其他晚辈------那说明问题就是冲他来的。

    “祖母,父亲,母亲。”依次问安过去,礼节标准,让人挑不出问题,哪怕对着张氏,动作也没有一丝迟疑。

    “哥儿也大了,如今也当了官,真真是出息孩子,我那苦命的姐姐地下有知定然也会十分欣慰。”张氏满目都是母亲般的慈善,看着言景行又欣慰又如释重负:“这么多年来,我总怕哥儿哪里有不称心,或是哪里不如意,如今竟然也吃了皇粮,眼看着也是要独当一面,撑起家门的了,真是侯府的福气,也是老爷悉心教导的缘故。”

    言如海皱了皱眉,他搞不懂张氏云里雾里的做什么?有话就痛快的讲。他早知儿子当了官,这奉承来得晚,如今挠不到痒处了。老太太皱了皱眉,她也不大高兴,为着张氏的伪善:明明消息传来,她怒摔一个杯子,骂道“还不是一万两银子买来的?”现在又在这里装相,她看到那假笑就恶心。

    “哥儿如今大了,该收用些人了。我以前送过一次,但哥儿不喜欢,尽数打了出去。只怕哥儿是当我内心藏奸呢。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。如今,哥出入朝堂,结交权贵的,再没人服侍说不过去,当着母亲,老爷的面,咱把这事儿理清楚了,也省得日后闹起来,倒显得媳妇不尽心。”

    她倒会说话,仿佛言景行不收下,便是质疑她的品行。老太太也是宅斗过来的,对这些语言关卡十分敏感,往后靠的更舒服了点,趁机翻了个白眼。

    原来为着这事。言如海摸着胡子点头,觉得张氏讲的有理。男孩子长大了需要什么他本人更清楚。原本两年前就有过一次,但当时闹得十分不愉快,言如海也觉得孩子还小,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,刻意忽略不提,今日倒是到时候了。

    提及往事,老太太脸上也不大好看。当时张氏送的丫鬟她看了,忒妖艳拿乔了些,所以被赶回去,老人家心里是赞成的。她活了一辈子,惯见阴暗事,也觉得后娘对前妻之子真心实意的可能性不大,索性自己亲手挑了两个送过去,模样不过清秀,但贵在为人老实举止端庄。

    这是老太太的作风,哪怕不喜,但长孙就是长孙,不会交出去给*祸。

    但没想到依然被言景行送(比较客气的赶)了回来。老太太更不喜了,谁敢这么不给她面子?辜负长辈一片好心如何使的?把她俩留下才是明智之举,无形中消弭多少事端?难道你连我也怀疑?你这次拒了我,那好,这件事上张氏早晚还得找你麻烦。到时候你就自己对付吧!

    老太太也骄傲,被拒绝了一次,就鼓着心气到今天都不释怀。尤其他现在又进郎署,这让一心认为(指望)他科举出身的老太太非常意外,意外之后,更是窝火。如言侯一样,被后辈忽略的窝火。我和你老子你都假装看不见吗?

    言景行扫了张氏一眼,看看父亲又看看祖母,说了跟两年前一样的话:“我不要。”

    拒绝的赶紧利落。拿定注意袖手旁观的老太太只是皱了皱眉并不说什么。言如海拧起了两道浓眉,眉心一个深深的川字有点吓人。他看看张氏:“把人叫过来过过目。”又扫了眼儿子:“别急着拒绝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儿,便有婆子带了两个女孩子走进来,略略比哥儿年长些。一色的白皮肤大眼睛,黑真真的头发,同色的水红裙子葱黄小袄,水灵灵的模样,称得上俏丽,是那种很规矩的美。老太太扫了眼张氏,心道她倒是吸取教训了。

    这两个丫头自然从张氏那里得到了消息,看到言景行的时候,含羞带怯,腮帮上红红。言如海暗暗点头,这姿色和做派他都比较满意,暗喜张氏办事稳妥。“怎样?”言侯又询问儿子,这两个丫头颇能入眼,先验货再决定收用,言如海觉得自己已经很开明了。然而言景行依旧摇头。言如海很意外。

    咋就不开窍呢?言侯着急。没娘的孩儿不好养,多少事情不方便讲。他又不能直接说这俩丫头是让你用在床上的。

    想想郎署那种风气不大正的地方,又想想某些传言,再琢磨琢磨这段时间的清查结果,言如海脑仁疼。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。

    言景行躬身行礼:“孩儿谢过父亲母亲的好意,只是现如今我那里人数尽够,并不用再额外添什么。老夫人这里十六个人,我那里已经有十二个,再添两个,数量已于父亲持平,这不合规矩,虽然赐去不恭,但请恕孩儿难以跪领。”

    这倒是实话,那十一个丫鬟都是一把葱似的美貌姑娘,纵然没有十分妩媚,但也至少是清秀那个级别的,他并不缺人。人不是问题,但那些人到了现在,连贴身使唤的一心都还是完璧之身,那就有问题了。言如海已经访查清楚,现在又开始脑仁疼。

    言景行看看张氏,又看看父亲,轻轻笑道:“母亲所赐,本是仁心待我,我自领着一份好意,改明儿谢您。这俩丫头请容我送给祖母吧。虽然瞧着笨些,比不上祖母亲手调理的,但既然是母亲挑中的,略微改造改造,就能上手。我上次去云龙寺,那里的住持说今年属龙的人,十八是幸运数字。祖母再添两个,凑巧呢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看了他一眼,并不接茬:“既然许了人就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,说了抬举进房就得抬举进房。放我这儿熬人算什么道理?既然哥儿不需要,那就放老爷那里吧。”

    言如海先是一愣,接着又是一喜:哪个男儿不风流?这两个丫头又是如此年轻鲜艳。张氏坐在那里惊讶的长大了嘴,她还没搞明白怎么好端端转了一圈儿,这人又砸自己手里了。

    一心正领着一帮穿红着绿的丫头做卫生。双成收拾桌案,三星喂雀儿,四维看炉,五常六六正用抹布擦拭雕花窗棱,那繁复精巧的木镂并不好收拾,要用细棍儿顶了棉布塞进去一点点蹭干净。她照例把被褥更换,重新挂上那月蓝夹樱红三层芙蓉帐子。

    “太太又想着给咱们这里添人呢,真是的,自己有那闲工夫,怎么不去生个哥儿出来?一门心思在我们这儿寻麻烦。”一心口头锋利,嘴上急言快语,但手下的动作依旧轻柔。“幸亏少爷有主见,拒绝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记得上次少爷拒人的时候,老太太脸上很不好看,一转手就抬举了二少爷,把名儿记到了冢妇名下。不知道这次怎么样。”三星有点担忧:“侯爷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,我总担心两位主子又起嫌隙。”

    一心想到最近言侯时不时就来坐坐,还不让人跟着的事情,也不由得暗暗诧异;好好的父子俩,怎么还像玩捉猫猫一样你防我我防你的?瞧了眼青瑞堂,理所当然的把锅按到了张氏身上,她撇了撇嘴道:“还是等自己哥儿先生出来再说吧,假装着贤良,去挑拨人家父子感情。老爷爷真是的,当年都戳穿了她的西洋镜,现在又被哄回去。老太太倒是精明,人虽然冷情了点,却也公正,一转手俩人成了她自己堵心的,真是活该。”

    “说来也奇怪,太太一波一波的吃药,又是求神拜佛,又是诵经打卦,但出了二小姐竟然再没有消息了。”零鱼料理完了花草,提着小桶子走过来,头上两花苞头各带一支红。言景行默许下人折花攀柳,别太过火就行。

    “哼”一心鼻子里冷笑了一声:“她是活该,想想她当初怎么对梅姨娘的?谋掉别人哥儿。就这点我顶瞧不上,先许夫人是好妒,但作风正派。不像她,蜂子一样。当面一口蜜尾后一根针!若非老太太撑着,这院子就成她的天下了,咱们爷还指不定怎么样呢。想想当初,她怎么被从荣泽堂赶出去的?”

    “嘘---”稳重谨慎的双成竖指于口,轻轻拉拉一心的袖子:“姐姐小心说话,多少纷争从口舌上来?”

    一心这才住口。零鱼进来的晚,许多事情不知道,见状也不敢再问,满肚子都是疑惑。

    入了秋,太阳一天比一天低,几阵雨下来,凉气一层层往上犯,年轻人尚可,小孩和老人未免又生些时令病。宁远侯府的老太太身体壮健,保养得宜,向来无甚病痛。但忠勇伯府那位苦命又幸运的老人就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前阵子连阴雨,连着咳嗽几声,就倒床上了。又是胸闷气短,又是手腕子脚腕子发麻。忠勇伯是个大孝子,每年这个时候,伯府都是一级警备状态。慈恩堂里老远都能闻到药味儿,还挂着驱邪消灾的符纹宝器之类。

    暖香搬了个青云弹墨包面小凳子坐在榻边给老人按摩。早年吃苦,大冷天下地挖莲藕,动了真气留下的病根,现在一到阴冷天气就痛,又痛又木,既担心丧失知觉,又恨不得没有知觉。暖香用热水把手烫暖和,才给老人涂抹上药膏,用犀牛角刮痧板疏通经络。老人靠在床上,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难受。既喜爱孙女的孝顺,又可怜早逝的大郎。

    老妈妈走进来把艾叶小熏笼收拾好,放在老人手里用面褥子搭起来。又问暖香:“三姑娘,放着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暖香坚定的摇头。她如今回了齐家,便入了齐家的次序。因为明月明玉比她年长,原本行三的明珠便成了老四。齐明珠老大不高兴,她嫌四这个数字不吉利。每次喊她四小姐,四姑娘,她都黑着脸,倒像别人在咒她死。

    小姑娘非常聪明,看太医做了两遍立即就上手了。力度倒比太医更合适,按摩穴位非常舒服。甚至为着老人大半夜太难受,躺不下睡不着,又不好赶黑儿请太医,暖香自己记住了几个穴位,亲自给老人针灸。原本妈妈还要阻拦,怕出问题,但她发现小姑娘是现在自己身上试过的,手腕上脚踝上都是扎出来的芝麻点。她当即眼泪就下来了:三姑娘小小年纪,又是刚入的家门,竟然有这么大的孝心,这样好的心肠。

    看到暖香腮帮上红扑扑的,因为屋里地笼烧的热,额头上还微微见汗,老人也心疼。叫她:“丫头,收手吧,我这... --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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